Thursday, February 28, 2008

1947 Overture, Op.56



愛與希望 / 李敏勇

I lha Formosa!
種一欉樹仔 在咱的土地
不是為著恨 是為著愛
種一欉樹仔 在咱的心內
不是為著死 是為著希望
二二八 這一天
你我作伙來思念 失去的親人

從每一片葉子 愛與希望在成長
樹仔會釘根在咱的土地
樹仔會伸上咱的天
黑暗的時陣看著天星
在樹頂閃熾
I lha formosa!


台灣翠青 / 鄭兒玉

在太平洋西南海邊
美麗島台灣翠青
早前受外邦統治
建國今在出頭天
共和國憲法的基礎
四族群平等相協助
人類文化世界和平
國民向前貢獻才能




1947年2月27日晚上,天馬茶房私煙查緝事件後不久,群眾的憤怒從事件發生的延平北路南京西路口,逐漸蔓延到天水路、建成圓環附近。
我的父親九歲,那個晚上,家裡的長工背著他去看熱鬧。
但是越來越混亂的情勢,讓他們只短短的看了一下,就趕緊回到家裡。

2月28日凌晨,一位外省旅客從我們天水路老家(大約今天13-15號)對面的旅社走出來,被路上喊著"打阿山仔"的民眾打傷,塞到陰溝裡。
我的祖父好心將他接回家裡躲藏,祖母燒熱水供他洗澡、讓他換衣服、還煮宵夜。
幾個小時後,祖父建議他趕緊離開,並且要小心。

接下來的幾天,群眾抗議、翻車燒車的情況越演越烈。
軍隊開始上街頭,國民政府增援的軍隊也陸續來台。

228之後的三四天,某個凌晨三點多時,老家的門口突然傳出急促的敲門聲,越敲越烈。
祖母交代父親和姑姑不可以下樓(那時他們的臥室在閣樓上),祖父決定開門。
從門口衝進了一位軍官和四個士兵,軍官用閩南語質問祖父:「那天打我的人住在哪裡?」
祖父這才認出原來他就是那天的外省旅客。
那天打的民眾究竟來自何處祖父也不清楚,只知道可能是附近的遊民。
(許多是日軍徵招到南洋打仗的軍人,戰敗回台後沒有工作。)
祖父說,他真的不知道。
軍官繼續質問:「可是我聽到他們叫你小滿伯(祖父原名隆滿,上有一兄,所以小名小滿)。」
祖父真的不知。
於是,就在那個晚上,他被帶走。音訊全無。


兩個禮拜之後,祖父的表弟從福建來台。
他循著地址來到老家和祖母見面。
祖母在豐盛的款待時,也告訴了他祖父被帶走音訊全無的事情。

祖父的表弟面色凝重,告訴祖母他會去找尋,便匆匆的離開了。
三天之後,他告訴祖母和父親,人已經找到了,在汐止,過兩天便可以送回來。

後來才知道,祖父的表弟官拜福建省情報處的少將。

再過兩天,傷痕累累的祖父被送回家中。
祖父後來告訴父親,被帶走之後,他屢次被刑求要說出打那個軍官的人究竟是誰。
背上滿是鐵條留下的血痕。
而和他一起關在汐止的一百多人,再不到一個禮拜就全部送去槍決。

只差不到一個禮拜,我也將成為二二八的受難者家屬。


後來的日子裡,全省各處不斷出現軍隊的屠殺事件。
台籍社會名流、鄉紳、知識分子、以及不滿國民政府的異議人士不斷被逮捕,然後凌虐槍決。
軍隊對民眾任意開槍的情事,更是不斷。

父親說,後來的幾個月內,街上不時會傳出槍聲。
店鋪關門,人民風聲鶴唳。


1947年四月的某一天,父親和好友如常的到豆漿店用早餐,準備排隊上學。
突然不知何處一顆子彈飛來,正中父親身旁好友的腦袋。
血和腦漿,濺了父親一身。
趕來的祖母抱緊父親。後來的一個多禮拜,父親都待在家中,直到好友出殯才前往送終。

只差不到一個人的距離,我將不會出現在這世界。




二二八的一切在我成年之前是空白虛無的。
我所受的歷史教育完全無視於真實的歷史,而這正是二二八存在最無可抹滅的表徵。

歷史提供我形成認同的基礎。
真實的歷史可以被不同觀點詮釋,但是不該被掩蓋抹滅隱藏改寫。

可以原諒,但是不應忽略、不可以遺忘。




自從幾年前終於聆聽到蕭泰然的「一九四七序曲」,我才找到了屬於我的歷史,
找到了我終於可以全心認同的音樂。
自此之後,每次聽到必定流淚。

昨晚亦然。

終於在國家音樂廳,由台灣的樂團,台灣的女高音,用台語唱出這屬於台灣的音樂。

「種一欉樹仔 在咱的土地
不是為著恨 是為著愛
種一欉樹仔 在咱的心內
不是為著死 是為著希望」

潸然,淚流不止。



偉哉蕭泰然,偉哉陳美玲;
偉哉Zdenek Macal,偉哉NSO。

感謝你們,讓我終於找到屬於我音樂的原鄉。

3 comments:

Eufmike said...

228當天下午,我一樣在查這首曲子的資料,從台北愛樂首次聽到,還蠻感動。雖然我聽的版本是俄國人演出的版本,有著俄式語法處理的旋律和俄國腔的台語。

似乎有很多原因趨使,導致身為觀眾的一端很難接受到這首曲子的資訊。當稱讚著那些歷史性的他國大作,是如此的遙遠,就越凸顯我們迴避本國作品,或在處理某些議題上的自相矛盾。

然後深深檢討了一番如果要我現在開口說:「我們來演這首吧」(不管在哪個團體裡,哪一次的狂想),我究竟有沒有勇氣,或是我會屈就於一種避談政治的氛圍,掩飾音樂本身很單純這件事。

最後,我非常猥瑣的,跟另外一個人說,真希望有一天能在一種不會被曲解原意的情形下有機會演出這首曲子。但這個時間點似乎不合適?或是以這樣的心態永遠沒有合適的時間點?


無論如何,看到你寫這一篇,心有慼慼。二十一世紀的今天,身邊的朋友竟然只有你提到二二八。

PS.實在很想看總譜。

Anonymous said...

我是草

其實我看到這篇文章,勾起我很多情緒以及擔心。

去年暑假我回台灣時,陪同我弟去當時還是中正紀念堂的「白色恐怖--台灣人權紀念展」觀展。該展展示當時政治犯的處境。有展示當時的「禁書」以及相關歷史文件(如公文)等。(我會去是因為我弟是研究博物館的)。

原本我其實對這個展沒有太大的想法。畢竟該展,聽我弟說,籌備時間短,於是,不僅展場小,展示品不多,動線規劃不怎樣.....反正不怎麼吸引我就是了。只不過,有一個東西讓我和我弟站在那前面許久,細細觀看,但越看越感難過....

那是一面讓前來的觀展人留言的版子。

我本來還以為會看到諸如「希望下次能籌備充足一點」等教於技術面,或者具建設性的留言。但是,我們看到,大篇幅占據該留言版的,卻是質疑籌設該展即是「撕裂族群」的評論。

這是怎麼了?到底發生了甚麼事?

「白色恐怖」到底在當今的台灣社會產生了甚麼樣的意義質變(在短短的從解嚴到2007年短短的20年)? 為什麼「展示白色恐怖」對不少留言的人,卻是「撕裂族群」?

我完全同意你說的,「可以被原諒,卻不該被遺忘」。拖我弟之福,我有機會唸陳佳俐寫的「創傷博物館」(該作者研究日本的原爆記念館),也有機會在去年夏天造訪美西許多類似的博物館,包括猶太人記念大屠殺的「寬容博物館」以及日裔美人為紀念「二戰在美日人集中營經驗」的日美博物館。這些博物館不都是在做著同樣的事情--去記錄一段集體創傷歷史? (也很好玩,這些博物館大部分都在一九八零年代晚期到九零年代早期成立的。)

創傷的療癒,從心理治療的觀點,並非遺忘。而是在一個安全的環境下,以及充足的當事人的commitment, 去正視與處理這個陳年傷口。不是嗎?

我難過的是,在台灣這種政黨惡鬥的狀況下,真正能夠去這樣處理傷口的機會與意願真的不多。我擔心的是,是這個傷口被拿來消費與政治動員,以及對立的論述觀點企圖整個消滅與掩蓋此段歷史。不管怎麼作,都是對此段歷史不公平。

最近我在芝大認識一位從政大與台大歷史畢業的女生。他作的就是台灣的日本時代史。跟他一聊,我還滿有感觸的.....

oldpamarr said...

真相是殘酷又令人痛苦的,也讓我們能往前看,更珍愛這塊土地和人民!